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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9日,中国体操中心取得了空前的奥运胜利,男女体操队取得九金,蹦床队包揽两金。当夜,在奥运村,体操队内部举行了小小的庆祝,大家开了几瓶红酒。而中心主任高健悄悄地离开了兴高采烈的人们,他想一个人在村里走走。
主场奥运11金,此生足矣!
今年60岁的高健突然想到48年前自己在青岛为了谋生投在业余体校门下,当时母亲哭着不让去济南,而当他终于坐上开往去济南省体校的火车时,在站台上看到了从来话不多的的父亲。父亲和他说,“到了那里要听话,要干净”,话还没说完,车已开了。而那是他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高健突然发现自己坐在奥运村的一个无人的角落,任凭记忆的潮水回流而来,眼泪直流。
他是个性情中人,况且这是个值得流泪的夜晚,他有着一个值得流泪的奥运人生。
体坛:这本来是一个最喜庆的日子,您却想到忠孝难以两全。
高健:北京这样的胜利,确实给我带来太多的感慨,我从12岁入省体校,做了12年运动员,之后又做了12年教练员,再是12年副总教练到总教练,到了这最后12年,我担任体操中心领导。四个12年构成了我体操人生。而北京奥运的11金,是我个人最圆满的句号,我无以为憾。但是,我确实想到了我的父母,我没有能够尽孝。这是我心头的痛。
体坛:您说圆满的句号是甚么意思?
高健:我今年六十整了,早在2001年我们申办奥运成功时我就说,北京奥运成功,正是我退休的年头。我是三月份生日,今年三月,总局找我谈话,为了备战北京奥运,要我延缓退休。我同意了,现在北京奥运成功了,我也该离开了,现在看来我最晚会在今年底离任。
体坛:那么您近50年的体操生涯,最得意的是哪一战?
高健:无疑是刚刚结束的北京奥运之战。这是我们体操界最伟大的一次胜利,也是中国体操几代人努力的结果,是全国体操人全力以赴支持我们的结果,也是体育总局给予我们中心特殊关怀和支持的结果。我代表中心感谢他们。
体坛:那最有感触的时刻是?
高健:我和太太、女儿以及我女婿还有亲家翁、亲家母在现场,和全国亿万观众一起见证了中国男女团夺得金牌的那历史时刻。
体坛:胡总书记也来视察过体操中心,听说何可欣还为总书记表演了一套高低杠动作,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当时情景吗?
高健:胡总书记当日来视察奥运备战,第一个就到我们体操中心,视察了20分钟。他看到杨威,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你不就是杨威吗?”男队员都大受鼓舞。后来总书记看望女队员,北京姑娘何可欣给总书记和其他领导人表演了她后来在高低杠夺冠的那套动作,总书记后来心疼地看着何可欣长着老茧的手,祝福她在奥运会比出好成绩。后来教练问何可欣,你紧不紧张?她说,挺紧张的,但是给总书记表演过后,到奥运就不紧张了。果然,她在奥运会上演得很完美。
体坛:您是中国奥运兵团为数不多的七朝元老之一,可以谈一下这七届奥运中感受最深和感受最痛的是哪一次?
高健:最深和最痛的答案是同一个。雅典奥运。四年前我们丢掉了男团冠军,那次也是我心爱的女儿姗姗第一次伴随我去奥运,我内心也希望让她看到我们是怎样在奥运体操舞台上叱咤风云。第一场团体赛,她坐在我身旁满心期待着,但看到的是中国选手的接连失利,我看着她的笑容慢慢地凝固,到最后伤心地哭泣。我心里真难受,如果光是我一个人忍受失败的苦果,那还好受一点,因为我从事体操近五十年,胜与负,苦与乐都见得多了,但看到你亲爱的人为你伤心,我受不了。雅典之后,每每想到女儿笑容的变化,我半夜都会惊醒。后来每次体操大赛,我女儿都有意无意在避着我,我知道她的苦心。不过,这次北京奥运我们大胜后,她都会来到我身边。
体坛:在训练局体操房里,国旗下面贴了四句标语,从负开始、卧薪尝胆、奋起直追、重铸辉煌,听说都出自您的手笔?
高健:很多人对第一句表示好奇,为什么我们是从负开始,而不是平常人们说的从零开始?因为我觉得凭体操队在雅典的一块金牌表现,我们没有资格说从零开始,像跳水队、乒乓队他们在雅典大获全胜的队伍都说从零开始,我们无法和他们相提并论,所以退一步,从负开始。至于卧薪尝胆,我反复对队里说,我们为了北京的十天辉煌,一定要卧薪尝胆四年,我也找了港澳版和大陆版的电视连续剧《卧薪尝胆》,深刻明白了当年勾践的奋斗。我也一直要求我的教练和队员们有这样的奋斗精神。面对失败,忍受失败,才能战胜失败。这次奥运会体操赛提供了奥运历史上的两大经典:男团决赛中国队表现出来的高水平,高成功率和大比分胜差;女团决战中中美旗鼓相当,比新比难、比成功率。而我自豪的是,我们男女队都赢了。在奥运史上,我们第一次男女队一起登上最高领奖台。我回奥运村后,写了一副对子自娱:上联是男团女团双冠;下联是英雄雌雄双雄;横批是:天下有双。
体坛:这次我们的备战很充分,队员的伤病控制和精神面貌也非常好。
高健:这次体操中心在队员的保障体系上做得很好,整个大赛中队员没有受伤的,没有生病的。我们在2005年请来了著名的香港理工大学康复师陈方灿。另外,我们还请了一位心理老师丁雪琴,她在帮助队员心理恢复,生理生化积极备战中起了很大作用。中心还和各教练签署了防病防伤协议书,力争减少和避免训练的盲目性。所以这次北京奥运大捷,凝聚了中心上下无数人的心血,有很多无名英雄在幕后默默地贡献。总的说来,体操中心上上下下对北京这个千年一遇的历史盛会是格外的珍惜,加倍的努力。这才是我们终于在北京打出了翻身仗的根本原因。
体坛:从雅典的1块,到北京的11块,体操中心是怎样完成如此大的飞跃?
高健:中心最初和总局签金牌责任书时,只签了2块,但今年春天,中心向总局汇报工作时,重新制订了金牌计划,提出了123的口号:蹦床1金,女子体操2金,男子体操3金。虽然这6金的目标比原来的2金有了大幅的提高,但我们心里还是有底的,蹦床这几年我们没输过,女子体操我们有四个争金点,团体以及除了平衡木外的三个单项。男子体操我们有五个争金点:男团、全能、鞍马、吊环和双杠。当时总局领导听了后,说了一句话。你们这个新的目标,将会对整个中国代表团的夺金形势产生质的影响。但我们确实也是有的放矢的,通过2006年和2007年世锦赛,我们确定了两个“千方百计”,一是千方百计扩大夺金点,二是千方百计提高夺金概率。完善选拔体制,一切以实力为标准,以国家利益为上,把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结合起来,所以就形成了良性竞争,又最大程度发挥教练和队员的主观能动性。年纪大的队员全力以赴,而小队员则看到希望。队里气氛非常好。我们也很有信心。
体坛:听说您在奥运开赛前的一场男队训练课上大发雷霆,怎么回事?
高健:就在奥运开赛前一周内,男队一场训练课上,一名队员表现松散,我见了后就发了火,骂得很厉害。奥运会快开幕了,怎么可以有这样的状态。后来,很多人都给我发了短信,支持我的做法。这队员在奥运会上也立了战功。
体坛:体操男团金牌无疑是我们的重中之重,您觉得我们赢在哪里?
高健:应该是我们充分的准备和全面的实力。在体操界,男团金牌是分量最重的,加上北京奥运这块,我们已经获得十次男团冠军,其中两次是奥运冠军,我常和教练及队员说,奥运冠军和世锦赛冠军是不一样的,因为氛围,各国重视程度和金牌影响力。而这一次北京奥运又和八年前悉尼奥运的冠军分量不一样,因为这是主场。所以,这次北京奥运的概念和性质,不同于其他任何团体金牌。所以,我们男团六个小伙子拿下之后,全队上下都非常非常激动。告诉你个故事,在男团决战前夜,我到男队去布置,我说,双杠比完,我们的实力应该领先日本5分,如果要输掉的话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在单杠上出现急性创伤。我要求队医必须做好在30秒内的一切应急准备。当然,我们后来赢得很顺利,但作好最困难准备,迎接最好的结果,是赛前必须的心态,也可反证我们为了男团这金牌,作了怎样的准备。
体坛:这次奥运采用新规则,也给体操中心带来新课题?
高健:我们制定了两个方针,一是尽快掌握新规则,二是充份利用新规则,用兵法的话来说,就是料敌先机,强占先机。在这一点上我们取得了很好的成效,我们的难度是世界上最高的,而且取得了很好的回报。
体坛:听说您曾经生过一场大病?。
高健:在2006年元旦之际,我差点没有命来见识这北京奥运。由于我颈椎受过伤,所以北京奥运备战压力太大,花的心思太重,所以引起颈椎供血不足,心率过速,晚上睡不着觉,身体虚弱发抖。曾访北京,山东名医,都不见效,最后在北医三院住了40天。才慢慢地恢复。在这里我要感谢太太罗学莲,我在病中都是她在安慰我鼓励我。有她的陪伴是我一生的得意。记得出院前一天,我对她说,38年前,我由于颈椎受伤在这里差点没走出医院大门,明天你要陪我走出大门,而北京奥运后,我要至少陪你,照顾你38年。
体坛:您四年前在雅典,通过央视向全国人民道歉,这一镜头最近又回放了,但大家看了心情不一样了,毕竟我们又拿回了男团冠军,而且还突破性的取得女团金牌,全面的体操辉煌。
高健:在雅典心情是很沉重。我那次道歉,也承担了全部的责任。回国之后,我一直想打翻身仗,2005年2月,在全国体育局局长会议上,我去发言时就说了一句,“到2008年,60岁的老高要将功补过”后来《人民日报》的汪大昭先生写了篇文章,还提到这一点。
体坛:这次女队的突破给人带来欣喜,我们从来没获得女团奥运冠军,这次六个女孩登上了冠军台。后来教练和队员还把您抛起庆贺胜利。
高健:这一金也是含金量很高的,我为我们的教练和队员高兴。其实在2005年春天,我就提出了女队团队要夺金的要求,当时人们都觉得我疯了,女队团体夺金,是否太离谱。美国、罗马尼亚都太强大。但我有我的理由,因为新的633赛制,因为我们有现成的实力人物程菲,她的跳马和自由操都是世界超一流水平。如果我们在短时期内再培养出几个高手,我们就会很有竞争力。我们在2006年丹麦世锦赛取得女团冠军,2007年在德国世锦赛上女团由于动作失误无缘金牌,但也显示了强大的实力,为这次奥运会铺平了道路。
体坛:以后的路您如何规划。如何归炫烂于平淡呢?
高健:我想主要是陪家人,有空我会写写书,把平生欢乐的东西写出来,我还喜欢收藏,最近又有了一个爱好:鱼拓。当然,我还是会关注体操,毕竟是我的终生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