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楼坚发自奥林匹克公园

　　20日晚22时多，北京奥运会的女子曲棍球决赛结束。中国队最终以0比2告负，只拿到了银牌。但当女曲姑娘和他们的主教练金昶伯走过球场一端的混合区，看台上仍未散去的拥趸们却在高喊“好样的！”。姑娘们埋头走过，而韩籍主帅微笑着向看台上热心球迷颇有风度地挥着手。虽然，他后来说“其实我心中在流泪”。

　　需要什么样的表现，才能让看台上的中国人在一场彻头彻尾的完败后，依然对球队如此忠诚？除了创造了女曲在奥运历史上的成绩新高之外，有没有一种更深层的感谢？

　　是记者第一次在现场看曲棍球比赛。去奥林匹克公园的球场前，特意和编辑沟通了一下。他说：“一个固执的韩国外籍教练，带着一群渴望冠军的老将，冲击实力高出一截的对手，这场比赛很有看点。”

　　而这一天曲棍球场内的决赛气氛，和以前经历的三大球比赛那种紧张都不同。某种程度上，震耳欲聋的现场流行乐，看台上可能对这个项目一无所知但兴高采烈的观众，让曲棍球场看上去和沙滩排球很像，仿佛是一个盛大的派对。

　　这一天，被路透社说成是本届奥运会的“快乐星期五”，因为花样游泳、BMX小轮车等非常时尚的运动项目当天举行，这让奥运会减少了竞技气氛，增加了派对热度。而在曲棍球场，你仿佛看到了足球等项目中已经不存在的纯真，一种体育带来的纯粹快乐。

　　在中国队比赛之前，阿根廷刚刚在三、四名决赛中3比1力克德国队。尽管只是一枚铜牌，但阿根廷姑娘却欣喜若狂。在对荷兰队半决赛时就来凑兴的球王马拉多纳这次又站在了看台上，比赛结束后他冲入场内，和姑娘们一起庆祝。

　　这种嘉年华会的气氛，甚至造成了北京奥运会赛场上的第一起裸奔事件！马拉多纳在给阿根廷女曲球员球衣上签名时，抱过了女曲队长艾塞加亲吻她的额头，还直接要了艾塞加的上衣，让艾塞加露出了内里白色的运动内衣，只能暂时披上一面巨大的阿根廷国旗。

　　后来艾塞加笑着说：“是迭戈问我要的，所以我就给他了。我怎么能对他说不呢？我想都没想一秒钟，就把衣服脱给了他。我把一切都献给了曲棍球，曲棍球也给了我一切。这个运动可不是仅仅关于球棒和球，它和人类价值有关。”

　　7时40分，当中国队进场进行最后的热身训练之前，阿根廷球员还没有散去。女曲姑娘们隔着几十米，看着阿根廷人的喧嚣，似乎还仿佛间认出了球王马拉多纳，一时间有点困惑。

　　阿根廷人占据的是球场南侧的教练席，这恰好是中国的决赛对手荷兰队要坐的位置。这一天，荷兰队穿着一身白色的漂亮队服，在衣袖边镶着代表荷兰的橙色银边。她们当然也认出了马拉多纳，但只是耸耸肩，似乎是嫌球王不太识相。工作人员随即把阿根廷队清理了出去，是时候准备决赛了。

　　在曲棍球正式在奥运会立项的前后，荷兰队曾是这一项目的世界王者，7次捧起世界杯，5次获曲棍球冠军杯冠军。但她们此后却一直不顺，自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首次摘金之后，郁卒了24年而眉目无法舒展。4年前的雅典奥运会，她们曾在决赛中憾负德国，只获得银牌。这一次，无论在哪个球类项目上都是橙衣军团宿敌的德国，已经被中国淘汰。

　　19时50分左右，球场四周巨大的喷水龙头开始给草皮洒水，这是为了让曲棍球的速度能滚得更快。巨大的水柱，让球场的气氛更加热烈。而荷兰队球迷虽然没有一整面的看台，但他们整齐划一的橙色球衣，以及显然经过精心准备的口号，把他们与身边的中国球迷还是区分了开来。

　　在人数上，荷兰球迷一点都不弱于东道主。显然，他们知道，在这个项目上时隔24年再夺金牌的时机到了。甚至他们的国际奥委会委员、奥兰治王子也亲自到了现场，担任发奖嘉宾，显然对冠军已经志在必得。

　　了鼓励中国队，大广播放起了荷兰人未必能听懂的电影《黄飞鸿》主题曲《男儿当自强》。但实力上的差距，却是一首励志歌曲难以弥补的：在荷兰，从事女子曲棍球运动的运动员就有10万人，而中国才200人，选材范围的大小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穿着红色球衣的中国队先开球，但她们很快就陷入了被动。仅仅过了2分多钟，就给了荷兰第一个短角球机会。头5分钟内，强大的荷兰人就已获得两次比足球场上直接任意球威胁还大的短角球。

　　幸亏这一天中国队门将张益萌表现非常出色，她的脚如有荷兰足球门将范德萨的神助，甚至在倒地时都能用脚把球挡出。上半场，若非张益萌表现如此出色，中国队早就已经丢球了，焉能还把0比0的比分保持到半场结束。

　　赛后张益萌说：“我可以很自信地说，至少在本届奥运会上，我是最好的守门员这一。当然，我的成功也要归功于我们的集体努力，如果我的队友在防守方面没有协助我，我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取得这样大的成就。”

　　荷兰人显然没有想到中国队能打得这么顽强。破门的队长范阿斯后来说：“上半场我们有点紧张。”中场球员戴克斯特拉说：“中国队打得如此之好，我们真的有很大的麻烦。”

　　但荷兰队的长处在于控制比赛节奏，尤其是控制了中场，让中国队无法通过前几场曾经得分的空中球和长传发动进攻，一进入中场就频繁被断。上半场，中国队一个短角球也没有，射门次数也以3比8大幅落后。几次射门，也被荷兰门将轻易挡出，没有造成任何真正的威胁。这样打下去，中国队没有胜机。

　　守的城池在下半场第51分钟终于告破，此前，身边的中国记者刚刚询问过如果平局该如何决定胜负(金球制加时赛)。荷兰前锋阿廖蒂赛后说：“在上半场，当比分还是0比0时，我们需要的是保持冷静。我们的战术更强大，体能上状况也很不错。我们在防线、中场和前场更为均衡，尤为重要的是我们还有非常强大的短角球，这让我们很难被击败。我们对球保持了压力，截获了中国队的传球，最终把握了两次机会。”

　　为荷兰队贡献进球的，又是她们的短角球。主帅莱默斯赛后说：“我们的短角球从14、15岁开始训练，这当然是一个优势。我这里也给中国队一个小贴士：那就是曲棍球运动要从娃娃抓起，抓得越早越有利，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运动。”

　　第62分钟，荷兰队在一次运动战中下底突破，中国队解围不果断，结果球回到中路后戈德里远距离劲射空中球破网。2比0！此时，比赛还剩下不到10分钟，胜局已经锁定。但教练席上的金昶伯并不服输，他在第63分钟时在场边激烈地训斥自己的队员。

　　赛后他透露说：“确实正如你们这些眼尖的记者所看到的，我批评了11号球员(唐春玲)。因为在比赛还剩7分钟的时候，我们曾有一个追赶她们的机会，但有些球员有放弃的意思，所以我稍微批评了她们几句。我给唐传达了一个战略意图，她没有执行到，所以我就和她进行了一下交流。”

　　赛进入尾声，一只蟋蟀飞上了记者席。这显然是荷兰人的大喜之日，千年老二、主帅莱默斯听到终场哨响后兴奋极了，“2000年悉尼，我们拿到了铜牌。4年前的雅典奥运会，我们又收获了银牌。这次北京奥运会，我们终于拿到了金牌。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局，我为我们的球队感到非常高兴。”荷兰后卫戴克斯特拉则透露：“我们今晚将在喜力啤酒屋彻夜狂欢！这将是只有荷兰人的派对，让派对开始吧。”

　　但莱默斯教练也表达了对金昶伯和奋斗到最后一刻的中国队的敬意，“我对中国队和中国主帅充满敬意。中国没有多少曲棍球队员，但她们现在却是世界最佳球队之一。在这场比赛后，她们至少是世界第二。”

　　从教练席到混合区，又从混合区到新闻发布厅，金昶伯一直微笑。但在新闻发布会上他却说：“我的脸上是在笑，其实，我的心里在流泪。但这里毕竟有很多客人，很多记者，我们的运动员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所以我只能露出笑脸。”

　　对于比赛的失利，韩国人说：“运动员已经付出了很多，要得到补偿的话，恐怕连金牌都不够，遗憾最终只得了银牌。但我们遇到的毕竟是世界排名第一的荷兰队，她们的个人技术和个人战术都非常突出。荷兰球员从小就从事曲棍球运动，能完全贯彻消化教练意图。这不是我们想赢就赢，想输就输的队伍。但我的队员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我们的表现并不亚于她们。上半场她们的很多机会，我们的队员都勇敢挡住了。对于结果，我还是满意的。”

　　老将付宝荣也说：“我们尽力了，但荷兰队更好地抓住了机会。和世界顶级球队相比，我们还应该提高自己的能力，尤其是抓住机会、注意细节的能力，避免一些致命失误。当然，尽管只获得银牌，我对球队今天的表现还是满意的。”

　　便在新闻发布会后依然被中国记者团团围住，金昶伯依然保持了微笑的风度。这位距离奥运冠军始终只有咫尺之遥的韩国人，并没有透露自己究竟是否还会继续执教中国女曲，“奥运会后什么打算，我还没有明确想法。对于过去作出的执教中国队这个决定，我没有什么后悔。作为外国教练，中国媒体评价是成功。但对我来说，没有拿到金牌，不能算成功。我要感谢积极支持我的曲棍球协会，默默跟随我训练的运动员，尤其是支持我们喜欢我们的全国人民。”

　　对于未来，金昶伯进入了思索期，“我在中国队执教了9年，中国的美好河山还没有去观光，两三年内想去中国各地名胜古迹去观光。”

　　惟一肯定的是他还会继续戒酒，“我是去年8月8日戒酒的，戒酒是一件好事，现在不喝也没什么反应。从成绩来看，戒酒比不喝酒更好一些，所以戒酒会持续下去。今晚喝不喝？向你(记者)学习。”

　　而金昶伯也解释了自己魔鬼训练的原因，“魔鬼教练是运动员和国民给我的称号，但让我感到很高兴。只有训练中很刻苦，才能有这样的名字。咱们亚洲运动员要和世界达到同一水平，要付出很多。欧洲人从小就开始训练，有很好的环境，而且很多队身体条件很好，这种条件下要和她们对抗，那就必须她们训两个小时，我们就要训4个小时，那样才能达到同等水平，训练8个小时，才能把过去的欠账补上。我们的队员比赛经验很少，要赢得对方，通过训练才能克服缺陷。”

　　金昶伯惟一遗憾的，是没有给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子一个完美的结局，“最长的弟子，跟了我9年。她们献出了青春，接受了这么严酷的训练，我就是想把她们领到最高的领奖台。没有达到这个目标，所以我很遗憾。一些运动员，今后不能再参加奥运会了，但奥运会之后肯定会有好的运动员出现。咱们国家两三年前已经搞了曲棍球的后备人才基地，幼小的优秀运动员已开始进行训练。今后的过程中如果引入更科学的训练方法，克服一些问题，可能会达到世界更高的水平。”

　　或许正是这种愧疚，才让这个魔鬼教练赛后第一时间给自己手下打满200场的弟子黄俊霞、打满150场的弟子李爽和陈裘琦送上了自己购置的鲜花。他淡然解释说：“按照国内的规矩，是赛前送，但奥运会的技术监督说赛前不能送，所以我只好赛后送。”

　　除了女曲，中国集体项目中，有多少给过球迷这样的谦逊，这样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