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公里公开水域游泳、水上马拉松……这些非正式的名词都在告诉某个项目的艰难。在2008年8月20日的北京顺义奥林匹克水上公园，一名只有一条健全腿的南非姑娘用自己的勇气和毅力游完了全程，虽然仅获得第16名，但是全场的观众，包括三名站上领奖台的运动员，都毫不吝惜地将所有掌声送给她——纳塔莉·迪图瓦。

　　金童的噩梦

　　“他们认为一个身体有缺陷的运动员不应该出现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因为他们觉得能参加残奥会也不错。”当面对质疑她参加奥运会资格的声音时，纳塔莉说，“可是之前，我曾经是一个健全的人。”

　　她曾经是一个运动能力出众的健将。14岁，她已经代表南非前往马来西亚参加英联邦运动会，16岁，她差一点就获得了悉尼奥运的参赛资格。

　　“我的哥哥就是游泳运动员，小时候的大部分记忆就是坐在泳池边上看着哥哥游泳。后来有一天，当时刚过完六岁生日，我坐在泳池旁把妈妈叫来，对她说，我也能游泳！然后我跳进了泳池，并开始接受训练。那就是我的起点。”

　　纳塔莉出生在一个工人家庭，包括她自己也认为正是自己的家庭赋予了其性格里的固执和果断。母亲蝶德雷是一名前台服务员，而父亲大卫则是一名领班，甚至连家里的两条狗都童话般地拥有正经的身份：宾加算作“拳击手”，而罗特威勒则被加冕“风暴”。

　　在200米和400米蝶泳的项目中，她曾经是14，15岁年龄段的世界最佳。“那时，我是世界顶尖选手。”纳塔莉说，然后就是2001年2月的那个改变了一切的早晨。

　　早晨，像往常一样，纳塔莉结束自己的训练。因为学校和游泳基地相隔甚远，父母送给她一辆摩托代步节省时间。游泳池旁边是一个平时交通异常拥堵的十字路口，每天早晚高峰时期，急刹车的声音频频出现。命运使然，伴随着那个周一早晨响起的急刹声，迪图瓦和她的摩托车在大街上横着飞了出去……清醒过来的纳塔莉发现自己还有最后一点知觉，用这最后一丝力气，她挪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摩托车。撞她的汽车司机早已经不知所终。七天后，纳塔莉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我的腿没了！腿没了！”纳塔莉至今还记得当时躺在队友怀里的自己，撕心裂肺的惨叫，巨大的痛感让她难以忍受，“脚其实一点事也没有。那天我穿着硬头皮鞋，当时鞋子上就一道凹痕。”可是除了脚之外，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早已是血肉模糊，断裂的骨头甚至已经裸露出皮肤。然而，对她这样一个始终做好激励自己准备的女性来说，能记清楚当时每一滴残酷的细节却是值得庆幸的事。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迪图瓦说，“首先是大腿骨粉碎性骨折，那种感觉就像你朝一块硬地里扔一个土豆听到的声音差不多。”粉碎的还有左腿的胫骨，而大腿骨上也有三处骨折，只是没有完全碎掉而已。“你看，留下的这块疤痕就是因为当时整个骨头已经刺破了皮肤造成的。”纳塔莉指给记者看，那个场景就像一幕血淋淋的杀戮剧，那么刺眼和令人心颤。

　　医院的大夫花了整整一周的努力试图挽救纳塔莉的整条左腿，“他们甚至计划从我的背部取出一些肌纤维组织，把它们置入到我的大腿里。总之，他们想尽了办法把一块块碎骨拼起来，让它们形成一个整体。可是四天后，碎骨仍然还是散的，没有重新聚合起来。整个医疗过程中，我经历了24次输血，因为他们时不时需要剪去死掉的神经末梢。那时候，不能用绷带，也没有其他类似麻药的控制手段，这是我经受过最大的痛苦。”后来，医生们朝她的大腿里，也就是膝盖以上的部分置入了一根钛鈦金属棒，并在五天后决定截肢膝盖以下的部分。“我记得那段时间我问妈妈，‘他们决定什么时候截肢？’她回答：他们已经完成了手术。”透过破晓时分的薄雾，纳塔莉听清了母亲的答案。

　　泳池在召唤

　　那一夜，没有顺理成章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两声清晰的呼唤。“我那晚清楚地听到游泳池在召唤着我回来，生命女神在召唤我回来，我就想好好回到正常生活里，每天在池子里游上四个小时。我就想能够重新走路，这样便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不需要他人的帮助。”

　　几天前，她的队友们都到病房里来看望纳塔莉。那天，她们用最合情合理的方式，对纳塔莉表示了她们的同情，送上安慰。纳塔莉很高兴能看见这些队友们，却愤怒地拒绝了他们的同情。在队友们离开后的下一秒，纳塔莉扯过一张白纸，在上面用力地写道：哪怕只有半条腿，我也要让你们惊讶！

　　手术过后仅仅174天， 她重新跳进了那个曾挥洒整个童年的泳池，在这里，她成为南非最受关注的游泳新星，在这里她接受名将舒曼的拥抱。这次，只游到25米的地方，纳塔莉便再也无法在水中移动。猜猜她在被扶上岸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发现自己目前最能使上力的泳姿和以前不一样了，自由泳目前是最适合我的。”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游泳，”纳塔莉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游多快，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走路。继续用蝶泳已经不可能，因为我已经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同时摆腿。”但是所幸，她仍然拥有强壮的上肢，和超人的心肺功能。同时，她的身体也在下意识的自己进行调整。最近纳塔莉在观看自己训练录像带时，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右腿竟然开始朝内偏曲，在游泳时会像舵一样控制身体平衡。而相应地，她的左臂强壮程度开始大幅度超越右臂，以此来弥补缺少右腿力量的损失。

　　她抛开了一切常规理论所需要的恢复休养阶段，很快，纳塔莉就出现在残疾人运动会短距离游泳比赛的水池中。紧接着的是，和正常人一起竞争800米泳赛，这其中就包括了2002年在曼彻斯特举行的英联邦运动会。

　　那一次，18岁的纳塔莉闯进了800米自由泳的决赛，成为一般世界大赛决赛泳池里首个有身体残疾的运动员。决赛当天，纳塔莉丝毫没有机会去争夺一面奖牌，可是这成了最无关紧要的问题。英联邦运动会最后把大赛“最杰出运动员”的称号授予了她，而不是该届运动会上狂揽6金1银，打破多项世界纪录的澳大利亚“飞鱼”索普。也是从那时候起，纳塔莉改变了自己的参赛项目，专攻10公里公开水域游泳。虽然她的身体和参赛项目都和往日有了巨大的变化，参加奥运的雄心却始终不变。

　　“当然那个时候，即使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到北京奥运会10公里游泳的参赛选手名册上，能够出现我的名字。10公里公开水域的比赛，不仅仅需要惊人的承受力和速度，同时最考验人的精神意志力。在弯道处，那些健康的竞争对手们照样会挤我，踢我，或者用肘子顶我。她们对我一点也没有谦让的意思，还是那么残忍。”纳塔莉笑着抱怨，眼中却毫无惧色。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不训练的时候，纳塔莉正在努力学习体育管理的大学课程，而在南非各地做一些励志演讲如今也成了她的义务工作。在她的祖国南非，现在的纳塔莉被频频拿来和“无腿短跑冠军”奥斯卡·皮斯特留斯加以比较。皮斯特留斯在安装假肢后，成为了2004残奥会的短跑冠军，并在近几年反复要求加入健康人组的比赛。然而，安装假肢却在游泳界引起了争议，世界泳联表示不允许运动员安装假肢出现在大赛的泳池内，尽管谁都知道，对游泳运动员来说，少了一条腿是多大的劣势。“和皮斯特留斯相比，纳塔莉和我们的距离更近。她拒绝给自己安上假肢的行为，让她的形象变得更加伟岸。在忍受了那样的苦痛和磨难之后，她仍然坚强的用一条腿站在那里，骄傲地面对命运的捉弄。”一位在南非旅游的英国游客，在现场听过纳塔莉的演讲后激动地感言。

　　纳塔莉的顽强故事感动了很多人，巴勒斯坦的海姆是一名大学生和游泳运动员，因为某个冬天被细菌感染，她的脚趾被全部切除。她给纳塔莉写来一封信：

　　你和我有着不少共同点。我们都是游泳运动员，我们都是被截肢的运动员。好了，其实没有再多的共同之处了，你游完10公里比赛中前一千米的时间远远少于我游完500米的时间，这还必须建立在我当天状态出色的前提下。

　　你失去的是左腿膝盖以下的半条腿，而我失去的是所有的脚趾，和你相比，这甚至算不上缺陷。对我来说，当我在耶路撒冷的游泳池里被对手远远超出的时候，那少出的十根脚趾成了我完美的借口，我每次都把这样的说辞准备好。事实上，我一直都怀疑少了几根脚趾头对游泳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影响？而你在没有安装假肢的情况下，不仅需要克服蹬水的困难，还要时刻面对水中身体失衡的窘境。结局是，我从一个喜爱游泳的水上马拉松运动员，变成一名努力争取残奥会游泳项目参赛资格的业余选手，而你今年夏天会在北京奥运会上，作为南非代表团的一员，去和世界上最好最健康的游泳好手竞争。

　　你丝毫不需要为自己的参赛感到羞愧或者觉得受到了特别照顾，因为当天站在你身边的那些人中间，大部分都曾经是你的手下败将。每当我在电视里看到你的比赛，身体里就会像通了电一般，狂喜，还有备受鼓舞！

　　之后，两个姑娘成了好朋友，还不时通过msn相互鼓励……

　　旗手在北京

　　“纳塔莉·迪图瓦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位同时获得奥运会和残奥会参赛资格的运动员，她将代表南非参加北京奥运10公里公开水域的比赛。纳塔莉拥有整个国家的支持，和队友们最热情的拥抱。”南非奥委会主席莫斯·马什在纳塔莉获得奥运会参赛资格后宣布了这一消息。两个月后，她成为南非代表团里接受采访最多的成员，每时每刻都有新的采访邀请传进奥运村内。

　　来北京之前，宣布参加奥运的纳塔莉无论在哪里，都会被一群来自世界各国的媒体所包围。而当她在奥运开幕式上举着南非国旗率领南非代表团入场的画面出现后，让围绕在她身边的话筒数量再次翻倍。“不久前，她刚刚在自己的网站和博客上这样写道：如果在开幕式那天我举不动国旗了，该怎么办？如果不小心摔倒或者没站稳，我又该怎么办？”开幕式之后，问题的答案很快揭晓，“我的腿现在很疼，但是这点疼痛都值得。当圣火被点燃的那一刻，我又忍不住流泪了。”

　　在北京，纳塔莉过得很开心，训练之余，她也去水立方见证了菲尔普斯的8金奇迹，当然，她坐在了正常人的席位上，“哈哈，我不认为我有必要坐在特殊的席位，享受特殊的照顾，我觉得我不需要这些……”直到20日，她开始比赛，一切如常，第16名，没有奇迹，没有奖牌，却让世界在那一刻为她的执着停止。

　　在车祸发生之前，纳塔莉的教练曾经向她推荐过一首无名诗。那首诗被放进了书柜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在当时不值一提。现在那首诗被刻在了纳塔莉家中的墙上，或许，她已经习惯每天诵着这些句子进入梦乡，其中的两句是：“不能得偿所愿决不是生命的悲剧，因为还有熙熙攘攘的人找不到他们的愿望。感到羞耻决不是因为你的手触不到星星，而是因为你不知道该如何找到那些闪烁的光芒。”